我的老不羞@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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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完】

古风  和氏璧

帝后可能并不相爱的相杀故事

百里昊和×李必

第一人称叙述(李必

有非特殊设定产子,前文指路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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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给个BGM《人间乐》,没有也没关系哈哈哈





36.



待得今夜月亮落了,明儿个太阳升起来,元月初一的好天气就是微风和煦的初春。



百里昊和当是而立之年。


高宗皇帝一十三年冬,我五岁,百里昊和与宋云哲降世。

高宗皇帝三十一年秋,太子践祚。改元昭宁。宋云哲在遥远的东黎刚生了他和李想的第一个孩子。

昭宁四年夏,百里昊和在朝堂上独断专行,力排众议,娶了自己的老师,开始享受齐人之福。

昭宁五年,皇家仅有的两个孩子降生。

……



“娘娘,时辰到了,命妇们该来跪拜,退出宫门了。”阿善走过来同我禀告。


我停住胡思乱想的头脑,轻轻颔首,缓慢释出一口绵长的吐息。



我在重华宫东偏殿合眼跪坐着,耳边是司礼内侍低沉肃穆连绵不绝念诵祭文华章的声音,伴有灯烛噼啪,鼻息间灌满奇楠香略微辛辣却犹有余甘的味道。

奇楠真是好香,一两一金,不枉我在采买上花了大价钱,些许浅薄的熏染,便可平息心头焦躁震动的情绪,以平稳舒缓的方式浸润皮肤肌理,渗入血脉,贯彻神识,片刻安宁之后,几乎整个人都变的通透。

好香配好时节,当然也才能配得起百里氏先祖的尊贵。

听说奇楠亦有理气通窍之能,是味不可多得的绝佳药材。

要不是这物件儿稀缺,又是皇家祭祀多用,我真想给百里昊和那养心殿添几笼,省得他半夜胸闷气短,咳得睡不着觉。




外周天空渐渐暗下来,东方夜幕陡沉,冬日难得一见的颗粒星子零碎高挂,素面朝天般寡淡的颜色,光芒微弱闪如短而急促的呼吸。上头的世界安静了,底下的人间还吵闹不休,山河岭湖状蔓延逶迤的长生烛将重华宫映的亮如白昼,正殿前方的广场正中有一鎏金铜狻猊兽炉,内燃高香三注各长约半丈,青灰色的烟雾缥缈,爬满附近的青石板。


后宫各等级的妃嫔侍君并外臣家眷命妇,按照个人的品阶,依次在广场中央寻位置站好,当我作为皇后走到他们面前时,统一面向正殿,跪地稽首。

稽首三跪九叩,他们一跪一山呼,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中男女之声,或莺啭黄鹂,或哑如侧弦,混杂在一起颇有夏日雷雨季节那种叠合纷乱的感觉。


我注意到后宫妃嫔侍君之中,本该跪在首位的贵妃大喇喇缺席,其余众人除却惯来不抛头露面的宋云哲,以及多年告病不侍君不见人的那几个,基本都在场了。


我又惊又疑。早晨汇报的时候就说贵妃可能迟来,不能按时参加,彼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让底下人去催,一定要她出现才行。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心头火起,仍佯装风轻云淡,悄悄的小幅度启唇问阿善。


阿善眨了眨眼,回道:“奴听说,贵妃近几日胎像不稳,之前特意去跟陛下求了恩典,说是如果除夕当日腹痛难耐,便特许不来参仪。”


我惊愕:“所以她真的一整天没来?你!……”简直气的我脑仁疼。贵妃这是个多么重要的角色,肚子里揣着齐王的种,名分上挂着皇帝的老婆,手上握着我们三方的秘密,这种人在这种紧要关头不随时看在眼皮子底下那还得了?!


他愣住,似乎一时理解不了我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




底下人行礼行完了,内侍局的人示意我说一些场面话,诸如家家和美,新年平安顺遂之语,便安排小奴婢们上前领着各家命妇退出重华宫了。站在原地的宫妃们由自己宫中的奴婢带着做晚宴的准备,有节目才艺要表演的先行去戴上行头,没旁的事儿的退回暖阁中聊一会儿天等待百里昊和的到来。


我身为皇后,仍是回东偏殿。



也没什么才艺,总不能上去背《离骚》,我大约就做桂花糕的手艺还算得上入眼,早晨拎过来的那一盒,我提前搁好了一直喂百里昊和吃的药,保险起见,待会儿加热这个过程还得我自己去。顺带还能博个贤良体贴的名头,到时候在所有人面前喂给他吃,百里昊和拒绝张嘴都不行。



甫一踏进东偏殿关好门,阿善忙不迭小声赔不是,“娘娘恕罪。倒也不必惊慌,贵妃身边能用的有头脸的人都是咱们当初一早就安排过去的暗桩,且不说今日一次异动都还没给奴传过……”


他还没说完,被我一挥袖子打断,压着嗓音叱骂:“愚蠢!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是安分吗?暗桩要是被人家拔完了,哪个会来给你传!”我气得简直昏了头,一脚蹬过去踹了一个他踉跄。


身边其他宫婢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所幸这屋子里跟着的下人都是提前安排的可信赖者,不然这么不合常理的举动定会遭人起疑告密。



阿善身体僵硬,从地上爬起来跪着,“奴知罪了。外边拦截软禁各位命妇的事宜还需要奴帮您操控,”他话音刚落就赌气似的利索的站直身体往外走,隐忍而发狠,“请娘娘暂且留奴今天的命!……奴为您安排妥当以后,自当提头来见!”



愤怒归愤怒,软禁高品阶命妇的事儿这么危险,我是不会放心让他单枪匹马的去安排,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出乱子。遂我指了屋子里几个身手不错的,跟他一起去含章宫接应。


软禁了高品阶的命妇,就是拿捏住了大部分高官的命脉。




这一招妙就妙在,所有官员但凡知道今夜举事之人,必为朝廷大员,其妻必为命妇,除夕前胆敢以任何理由不进宫参仪都会引来各方猜忌,甚至直接获罪亦有可能。而他们将妻子送进来的那一刻,就等于是把命交到了举办仪式的我的手上。


倘若齐王举兵举得不管不顾,则他杀进皇宫那一刻会立即失去朝臣的支持;反之,他将束手束脚、被扼杀篡位的可能,必败无疑。如此一来,若要突破这个局面,他就不得不先想方设法的把这个阻碍彻底解决掉。


含章宫在毓庆宫旁边,除夕日太子和二皇子理应都在百里昊和身侧,宫内只有宋云哲一个人,最适合作为软禁之处。就算是他要来救,又有谁能想到他们会被安排在毫不起眼的含章宫呢。


解救是不可能了,齐王只能选择相信我,然后带领他身后所有的势力一起相信我,这样支持他的人才会安慰自己说,自己的夫人其实是在友军手中“被保护”,进而跟他逼宫。



那么无形之中我的筹码就会增加到最大。毕竟一旦这些人进了宫,家眷在我手,他们不听我的也得听。

 





37.




酉时三刻,百里昊和的御辇,带着前后浩浩荡荡三十二人,个个神情肃穆,锦衣高冠珠光宝翠,仪仗扇为金兰孔雀羽,双叠六合,宝幢四柄,提灯执香宫婢各两个,其余青袍开路内侍同抬辇宫仆垂首屏息低眉敛目静默行走。


御辇挂防风帐幔,辇内百里昊和的身形影影绰绰不甚明晰。


但这行进的速度晃晃悠悠,想来他也不会坐得太稳当,估计斜靠在座位上强撑呢。



托我的福,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药材怎么是救人怎么是杀人,相生相行相生相克,都是我小时候跟着屈阁老学的。我承认我下毒委实不见得多专业,不过是恰好身为百里昊和的身边人,他一举一动吃穿用度在心里分门别类、条条深刻,我只顺应做一些调整罢了。


比如选择一些和龙涎香成分相克生毒的东西搀进桂花糕里。


他衣服的熏香越浓厚,吃的桂花糕越多,他死的当然越快。

而养心殿常年熏龙涎香,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旦躺进养心殿的床上就再也爬不起来的原因。



话说回来,太医院的人每天请安问诊,几乎住在养心殿外头的回廊里,难道当真查不出病痛的根源么?其实这事儿早年我还着实奇怪了许久,后来我恰巧赶上一回他们检验我的桂花糕,用根银针戳戳这儿,弄弄那儿,没变黑就道一声安全,从此便释然了,权当百里家太医院养了一帮吃干饭的混账东西。





果不其然,御辇颤颤巍巍停在重华宫门前的时候,我迎上去探身一瞧,百里昊和栽歪在座椅上,斜倚着座椅扶手闭目养神,似乎难受痛苦的紧了,眉毛眼皮皱巴巴,嘴唇噘的能挂茶壶。


为了保重豊朝皇帝最后一丝面子,我侧身挡住后面一众宫妃的视线,憋着笑伸手进幔帐轻轻拍他的手背,捏捏他的手掌心把他唤醒。


百里昊和大抵昏沉的够呛,除却下意识撤回触碰的手以外,我又追上去拍了挺多下,他才哼哼两声以作稀薄的回应。


“……长源?……”

我乖巧点头答,“臣在。”



他的呼吸缓慢而薄弱,鼻音却厚,听起来既沉重又艰难,像一个尘封已久刚刚打开机关的木偶人,或者不慎溺于沼泽、向外抓挠的可怜虫。




我昨儿个去养心殿瞧他,是晌午时分,他刚由人伺候着喝了一盅参茶,茶汤的热气和本身自带的补气药效勉强熏出他脸颊上一抹浅粉,不再宛如一张白宣纸似的吓人,昏沉久了的瞳孔朦朦胧胧,侧倚在内堂的小榻上,披着厚重的氅子看窗外的景。


我问他在看什么。


他瞥我一眼,又慢慢把头转回去,抿了抿唇,回答我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他还慢条斯理,眯着眼睛添一句:“你不懂……就算朕说了,估计你也会觉得无趣至极。索性就不说了。”


嫌弃我啊?我把手中的食盒咣当往桌上一顿,拍桌,心里想自己好歹也是贤良淑德,大发慈悲看他可怜才来陪他的,怎么好像他以为我是个牢头天天来给他点卯送饭的么?哪个牢犯能有这口福,每天都能吃到一国皇后亲手做的桂花糕啊!


百里昊和冷淡的摇头,对我突然的愤怒完全不加理会,掀开食盒的动作却依旧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我坐在他身边撑着脸盯着他吃,余光瞥到紫檀木桌上堆成小山的奏疏,认命的打算一会去模仿他的笔迹做朱批。

只是他没吃两块,就靠着我的肩膀睡过去了,完全打消了我这个念头,手中还拈着吃了一半的一块桂花糕,咬痕是弧度和深度都很小的半月形,露出中间淡黄色的桂花芯。


我扶正他的肩膀让他靠得舒服一点,一手按住他胸前的氅子边沿,生怕他着凉。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痛得厉害,他闭眼才不过一刻钟,来回扭动翻身三四回,怎么折腾都找不到安稳的姿势。

我低头打量他这么高高大大一个男人,硬生生佝偻着背蜷缩成虾米,深觉他可怜得很,心里不禁有点酸,一揪一揪的疼。



他今日早晨拜祭太庙,听说异常要强咬着牙跪了一下午,身体不知道又被拖累成什么样子,大概这会儿是真的支撑不住昏过去了。


我半晌等不到下一句回复,忧虑焦急,干脆抛下所谓的规矩和后面一群人的眼光,猫腰钻进帐幔中,抱着他的腰去扶正他的躯体,觉他指尖冰凉,赶忙攥进手心捂好了。


百里昊和似乎这时更清醒一些,见我进来原本向后躲了躲,靠到椅背止住又小幅挺直,声线低哑断续,笑着小声打趣我:“皇后怎的进来了?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我说,“天子面前,规矩算得了什么。陛下劳累一天,臣这不是担心您气力有失睡过去么。”

他闷闷咳嗽,手指缓慢回握住我,“皇后放心,朕还没到那瓷娃娃的地步。只是今日家宴,可就全依赖皇后多照顾朕了。”




于是我重新起身要扶着他出去,他四肢绵软,跌跌撞撞的跨出一两步。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搀扶着他走一整条路到正殿的龙椅上去。然而却在撩开帐幔以后,明显感觉我右边的重量忽然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点点贴合的触感,衣衫剐蹭,羽毛似的贴在我的小臂上。



百里昊和端端正正的站在所有人面前,剑眉星目,削瘦的轮廓映的双靥惨白,一身朱红底五爪金龙穿云帝袍,头戴珠翠黑介帻通天冠,端的是天子威严,不怒自威。如果不是我握着他的手腕,指腹捏到孱弱的脉搏,我恐怕都要以为这些天以来、包括刚才,他都是病给我看的。


外边人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他叫他们平身。声音虽不大,倒也足够稳重正派,中气很足。

可明明手指尖都还在我手心中抖个不停。



按照药效发作的时间,他现在本该胸膛堵塞,吐息之间的肺部是破败的麻皮口袋,灌进好似裹挟着砂石的疾风;四肢百骸千蚁啃噬,皮肤肌理水肿,触之有如利刃削刮,痛楚堪比凌迟。

我恍惚察觉到这个人其实一直在外人面前强撑着自己作为一个皇帝的体面。他依然站在这,像御花园里风吹不走雨打不动那块枯瘦的假山。

 





38.




入座,饮茶,茶毕,上酒。



我与百里昊和坐上座。太子与二皇子两个小孩子坐下首,由嬷嬷照管着。再往下是皇族亲贵与后宫妃嫔,前者坐东,后者席西。


东侧原本以地位权势较高的齐王为首,今夜齐王不在,改年纪辈分排位,坐着慈爱和善的太长公主,正跟旁边的小儿子聊天,偶尔抬眉对着对面座位稍远的几位相熟的太妃致意。

西侧以贵妃为首,贵妃不在,剩余零星的几个阶品最高不过嫔位,原本是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但考虑到百里昊和的后宫稀少可怜,再不摆上来充台面,会显得皇家家室穷酸、不兴旺。



除夕宫宴是家宴,立坐行走一举一动全得凭着皇帝的心思来。今年的大抵风气不太好,堂下大多交头接耳,除却丝竹之乐,个个噤若寒蝉。虽说消息瞒得还算严实,但是稍微在宫里有点人脉的都能打听到,当今圣上龙体不快。

百里昊和坐堂问案似的在主位上那么一待,底下坐着的要么不问朝堂,要么被他震慑惯了,望着他惨白的脸色,哪个敢像往年一样闹腾生事。



我坐他旁边,端着小爵杯一口一口抿酒。


百里昊和搁下筷子,瞥我一眼,言简意赅:“你少喝一些。”

我没防备的被他惊吓到,视线四周逛了一圈又转回来对上他凌厉的目光,非常无辜。


他叹一口气,“你又不爱吃御膳房的菜,再喝那么多酒,本来就肚子浅,一会若是醉在此处可不好收场。”

我说:“臣就是觉得有点无趣。”阿善从刚才去安置命妇们,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他气笑了,“那要不然朕陪你聊天?”

我受宠若惊,迅速摇摇头,小动作指指台下的舞蹈:“陛下还是欣赏剑舞吧,人家专门跳给您看的。”



台下跳舞的是位侍君,早年高将军带兵讨伐西凉的时候,俘虏回来的当地贵族的小儿子,善剑舞。他右手持细长柳叶剑,左手挥彩云流缎水袖,腰系香囊,腕坠铃铛,臂弯高抬如弱柳扶风,利刃遥指若奔雷电鸣。


如果说东边的黎国男性为尊、崇尚武力,连妇女都膀大腰圆,那么西凉那个火焰山似的国家几乎就是完全反着来的,女性为尊,崇尚文学艺术,男儿柔弱从小风雅,跳舞吟诗之类当世一绝。

俘虏之初这位侍君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百里昊和一度非常欣赏,尤其喜欢看人家给他跳舞,顺带满足自己周游列国品味异国风土人情的兴趣。



百里昊和听了我的话,皱皱眉头把眼神从我脸上移开,施舍一般的给了底下一眼,“有什么好看的,”随即端起自己的酒杯来大口灌了一口酒,神色郁郁,“皇后舞勺之年亦曾做鼓上剑舞,赤足红衣,凡踏鼓声皆合丝竹声韵,剑芒所至月华竟敛。……激越磅礴,摄人心魄,方为剑舞。台上这软绵绵的,如入泥淖,不过东施效颦,乃是亵渎。”


话音没落,他又咳个不停,也说不清是本身就想咳,还是口不对心、风大闪了舌头呛得。


他这一番话夸得我脸红心热,很是羞恼。毕竟我一直把这段回忆看做耍猴把戏,平常跟屈阁老聊天忆往昔都是直接跳过。




我刚想找补一句什么,但听台下一阵惊呼,回头再看,那个原本在台下跳舞的侍君已经提着剑飞上来了。


这是要当众弑君吗这是?


百里昊和彼时还在闷头抬袖子捂着脸咳嗽,完全没注意到即将发生的生命危险。


我发誓我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憎恨我小时候教给他的这份好教养。


于是我下意识往右扑过去,正正挡在百里昊和面前。


剑尖入体那一刹那,我脑子里想的,还是之后一定要告诉百里昊和,咳嗽可以,抬袖子可以,别捂眼睛,万一下回再来这种事儿,死的不明不白,写在史书上忒不好看。



但当我抬眸对上那位侍君因为过于震惊而瞪大的眼睛,并且在其中看到恨意之余显而易见的疑惑不解之时,我终于才意识到,我这个想法好像哪里不太对。


侍君挡住了我的视线,却并不妨碍我听到他背后的声音。


有兵甲之士破门而入。

满堂宾客惊呼,女子尖叫,孩童啼哭,内侍哀嚎,桌椅木凳倾倒在地,瓷片琉璃铿然炸裂。


齐王扯着嗓子威风凛凛的呼喝了一句什么,我头脑发蒙,耳鸣阵阵听不清楚。




我终于纳过闷儿来,知道了到底是哪里不太对。

我同百里昊和,是根本不会有什么“之后”的。

 





39.



齐王来的挺快,带领的士兵有他府上的亲兵,也有部分被策反的大内侍卫。行刺的贵人侍君方才趁乱跳窗逃走,不知所踪。


厅堂上的所有人被围在原地缩如鹌鹑,一动不能动,我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歪坐在百里昊和身侧。他一手扶着我的小臂,一手跨过腰间叠合在我伤口之上,十指交缠握紧。我听见太子和老二的啜泣声,余光扫到他们被刀枪围的最密,不禁心头紧张,痛楚更加剧烈。


齐王甲胄加身,腰上别一个特别长的大刀鞘,戎装金甲靴,穿的特别人模狗样,满意的打量一圈屋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皇族贵胄之后,站在大殿正中央言笑晏晏的向我和百里昊和的方向瞧过来。


他玩味的打趣我:“皇后娘娘,您这是演哪一出啊?咱们商量的好好的,可别跟本王说事到如今了,您还念着那点儿夫妻情分下不去手啊。”


百里昊和紧靠着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原本急促的起伏的胸膛死一般的静止。

然后,他用以安抚我、堵住我的伤口的那只手,须臾之间就出现在了我的脖颈上。


“皇后,齐王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声调冷漠且平淡,仿佛在问我今晚的御膳到底是哪里不好吃。


脖颈薄薄一层肉皮和气管严密贴合是种难耐的痛苦,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难看得要死了。



齐王微微一笑:“陛下,本王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你身上的毒,可是只有皇后才有解药。”


百里昊和虎口发力,歪头宛如一匹盯向挣扎猎物的孤狼:“是吗皇后?朕的病,是你下的毒。”


如此笃定的语气,我回不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于是我尽量扯着嘴角弯出一点弧度:“陛下…还是先把臣放开吧。您这样抓着臣,也威胁不到齐王啊。”



他或许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冰冷的视线从齐王再转回,墨色的瞳孔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毫不掩饰的涌出无尽的厌恶,伸手直接把我推出,掼到台阶上。

我捂着伤口落地不稳,索性打着滚背部着地摔在台下。

一批持刀枪者从旁边分离过来,把我层层围住。


我听见太子和老二在大声的喊父后,喊得我心肝都颤。


慢慢的扭过头去寻找。可我的孩儿们个子那么小,这些侍卫那么高,我找不到他们的身影。我找的头晕目眩,最终还是定格在了全场唯一一个站得笔直的人身上。




我狠狠啐出一口血,“本宫答应你的,是给你开宫门,偷大内侍卫调令…你可从未与本宫说还有夜间行刺这么一出!”


齐王蹲下来与我平视,还保持着他平时儒雅的作风:“兵不厌诈么。你说狗皇帝的命要你来取,可是本王就怕你一时心软下不了手,所以多一层设计,当然也是多一层保障。……你瞧瞧,这不就本该用到吗?你说你到现在还没动手就算了,你还要救他?”他手指磋磨着下巴,又惊又诧异,非常狐疑而费解的样子,“皇后娘娘是不是压根儿没打算过要反呢?”


“不过,皇后娘娘放心。高将军现在带人围在宫城之外,以屈阁老为首的诸位元老大臣们紧随其后,皇室各位有点地位的贵族今夜也在此济济一堂……天下么,马上就是本王的了!”


“你帮不帮忙,”他看着我,满脸都是奸计得逞的炫耀,“都不要紧了。”




此时此刻的齐王,宛如一只终于开屏了的孔雀,举着长剑像拖着他的长尾巴,耀武扬威的在红布地毯上转来转去,巡视自己的新领地。这种行为实在过于禽兽,竟能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还让人忍不住发笑。


百里昊和大约同我想到一处去了,因为我听见他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沉闷哑笑。


他说:“齐王,话也不必说得太满吧。朕,一日不死,你,一朝都是臣。”


齐王一哂,“别着急啊。”他右臂高抬,举刀做下砍动作,“众侍卫听令!堂内所有不投降者!就地斩杀!”说完就大跨步走进混乱的人堆之中,把哭红了脸抱在一起的太子和二皇子拎出来,一手一个,揪着前襟举高又掼在地上,两个脆弱的孩子顿时被摔得晕死过去。他长刀竖握置于他们颈前,但有一丝偏移便是我两个孩儿的性命。


百里昊和顷刻红了眼嘶吼:“竖子敢尔!”


厅堂内响起震天的哭嚎尖叫,痛哭着喊投降归顺的不在少数。


生死面前,尊严权势一类皆为凡俗之物。说到底,他们也不过都是享着爵位吃着食邑的皇族,只要动不到他们头上,头顶那个皇位谁来坐,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百里昊和拍着龙椅扶手,情绪激动处咳嗽不止,双眼充满红血丝,恶狠狠的瞪着齐王:“把刀放下!别动孩子!”


“放心放心,”他握着刀柄像在耍把戏,一会前一会后,吊着我的心也忐忑不安,“本王答应了皇后娘娘,只要他帮我攻进皇宫,两位皇子的命我可以留下。”话毕,齐王招招手,走过来一个近身的侍卫。“去把这两个孩子带到贵妃宫里去,让她千万看好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阻止,奈何腹部伤口再度撕裂,实在无法支撑站立,仍是跌回地面,愤恨的捏紧了拳头。


“你就没有觉得奇怪吗,皇后娘娘?”齐王走到我面前,讥讽的看着我,“你是不是还在等你身边那个内侍回来啊?……别等了,他刚走出重华宫的门就被本王的手下抓住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死得连渣都没有了吧。”


我才不会信他说的鬼话。我派给阿善的人手,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最顶尖的,更何况阿善的武功,天下无人出其右。

阿善是我最大的底牌,他若死了,我埋伏下的精兵得不到下一步行动指示,早就拔刀而出前来接应与我了。




百里昊和适时出声,“齐王,难道你没觉得奇怪吗。”


他的语气过于笃定,引得我与齐王一同回头看向龙座的方向。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明明你命令高将军尽快攻入皇宫,但是直到现在宫外还宁静如此吗?”


“……你怎么会知道本王的安排。”


百里昊和笑了,“当然是因为……高将军和屈阁老…都是朕的人啊。”

 





40.



百里昊和,这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确实玩的好。

不枉我当初教你那么多年,你是真的不给为师丢人。


百里昊和说完那句话之后片刻,以高将军为首的大内侍卫迅速包围了重华宫,将一众齐王叛党当场羁押,反抗者就地枭首。


我还看见了阿善。


他换了一身飒爽的侍卫服,混在人群中向我跑过来,搀扶我的胳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个平常的晚上,他嘴巴碎做事不利索惹了我不开心,忙不迭跟我道歉。



我想问他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善会和高将军在一起,为什么他没有听我的话,为什么他带着我自己养的精兵和高将军在此时此刻为百里昊和卖命。


可是稍微动动脑子,便大概想明白了。



我只是屈阁老的学生,顶多算个义子,然而阿善却是切切实实被高将军从战场上领回来,授文习武,培养长大的,不过是借给了我,护佑我这么多年。如果高将军和屈阁老一开始都是站在百里昊和那边的人,那么阿善也一定会是。


这倒不是忠不忠诚的问题。


我在阿善全心全意、正直坦荡的眼神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可能……

……也许所有人都误会了我的立场。



阿善,高将军,屈阁老,他们以为就凭我对百里昊和的心思,就算有所举动,那也是为了清除齐王势力,为了豊朝的稳固,为了后者皇位的安稳。


我记得那时候阿善没有听我和齐王在屋内的密谋,但是他却能十分准确地同我絮絮叨叨,说我这一环扣一环,要配合着齐王的这一步步的步调借刀杀人,杀齐王,杀百里昊和,谋朝篡位,可当真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让百里昊和发现。


现在才想通,这真是天大的不对劲:他明明没有听,又怎么会知道齐王的步调如何。


所以根本在门外偷听的,原不仅仅是他所谓的掐死的宫女。明明还有他自己。凭他的武功,一旦屏息于墙侧,我们屋内的三个人又有谁能察觉到呢。


那……


那他又为什么当时要提醒我说,千万不要让百里昊和发现?按照这个逻辑,他不应当认定我是百里昊和这一边的吗?


我抓阿善的胳膊,疯了一般要一个答案。



他正满心担忧我,被我惊惧质问的表情吓到,反应过来才支支吾吾的回答,话里话外甚至还带着埋怨:“娘娘,您当时只顾着胸有成竹,听的心不在焉的,奴说了十句您也未必听得进八句去。奴那时候说的是,您费心费力谋划这些关窍,还给陛下下毒这件事儿,可千万不能让陛下发现,否则便是日后解了毒,再度帝后对面而坐,陛下若是要用这来问罪,您这骄矜的性子,肯定又要羞恼了。”



果然。

…果然。


我一把将他推开,跌坐在地。

理智崩溃,心如死灰。


我甚至放声狂笑。


我为什么要给他解毒?

为什么要解毒啊!


我就是想让他死啊!

死你明白吗!




他欺我李府,害我父亲,毁我满门,伤我孩儿,骗我情爱,我就是想让他死啊,你们到底能不能明白!我不爱他了,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你们明不明白!

 





41.



我等今天等了那么久,当然想象过无数种我与他剑拔弩张的情形,或站或坐,提剑举拳,可能我胜了,居高临下欣赏他溃败崩塌的表情,抑或我败了,他给我一个痛快,临死前能瞧上他一眼,也不算亏。只是唯独偏偏没有想过这一种,他从龙椅上摔下来,仰面躺在我怀中,口中喷出的血液比我腹间刀口溢出的还要黑还要红。


高将军见势一个箭步冲过来,推搡我一把,说这戏也演完了,我怎么还在犹豫着,还不赶紧给陛下喂解药。他剑眉倒竖,捏着拳头虎虎生风,和小时候教训我、让我快点向师父认错的表情一模一样。


百里昊和咳嗽着,咳得我前襟满是血。


我笑了。

没有解药。我说。


围着的人仿佛都没有听清似的,惊呼,问我在说什么。


于是我好脾气的,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我说,没有解药。


因为我最后这段时间调制的用量,是之前的十倍不止。因为我真的想要他死。所以大罗金仙下凡也没用。


四周寂静无声。

大概,所有人都被我吓到了吧。



百里昊和勉励撑开一线眼皮,咧开嘴角,仿佛得到了什么确定答案,断断续续却还算得上俏皮的说:“你看……朕就说……就说…他是故意想要朕死的……朕了解他……”


我听清楚之后,只觉得他在说笑话。

如果他真的了解我,真的知道我想要他死,那为什么他还会愿意对我毫无防备。是人都惜命的,更别说一个手握天下的皇帝。



他说,“这些年,朕欠你许多……你想要的…朕都愿意给你…”


“你闭嘴!”我揉揉眼睛,却揉的眼皮之上也沾满了血,视线所及脏污糜烂。


“…这江山……如今终于算得上安稳……交给你和太子……屈阁老和高将军辅政…朕放心得很……”

 




42.




我去到贵妃宫里接两个孩子的时候。一进宫门正殿,贵妃独自一个人坐在软塌上出神,见我进来,隔着珠帘就笑起来,亲亲热热的矮身行礼,与我打招呼。


“皇后……哦不,太后娘娘,万福。”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祥云瑞草纹宫装,难得的钗鬟不配粉黛未施,看得我好生不习惯。


我先行质问她我的孩子们在哪里。

她了然的抿唇微笑,抬手指了指东偏殿的方向,“娘娘放心吧,妾请了太医,又找了嬷嬷,两位皇子在东偏殿睡得香着呢。”

我见她气定神闲,神情不像有假,旋即放下心来。


“你知道结局了?”我有些奇怪。

她乖巧答:“瞧娘娘说的,妾可没那么聪慧,不过是不论结果如何,您都一定会是最重的太后娘娘罢了。”


我失笑。她说的倒也无法反驳。




然后贵妃折回内间,翻翻找找,拿出来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子,放到桌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卷圣旨。


她递到我面前:“给,陛下写好的传位圣旨。命太子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屈阁老和高将军文武双璧辅政,直至新帝成年有能力亲政为止。”


我愣住。

贵妃索性直接塞到我手里。


“实话跟您交代吧,”她说,“您应该也看出来了。其实,妾从头到尾,都是陛下的人。妾这些天所做的一切,也都是陛下吩咐妾的,包括拉拢齐王,天天到您宫里监视您一举一动,向您投诚等等等等。”


“当然了,这份圣旨,也是陛下一早就写好,让妾交给您的。”


“陛下说,皇后性子刚正,但是这些年受的委屈太多了,真要报复回来陛下也没什么怨言。……就是不能由着您操之过急,先得把齐王杀了,给您一个稳定的朝政局面才行。”



我脑袋懵懵懂懂,从未有哪一刻,觉得它这样像一碗浆糊。


我打断她兀自碎碎念,颇为疑惑的问:“那你……又为何怀上了齐王的孩子?”



贵妃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搓搓手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以防万一嘛。万一陛下输了,妾肚子里还有齐王的孩子,齐王也不会为难妾。”


我点点头。


这女子当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不像我,从头忙活到尾,却原来是这个故事里最为糊涂的那一个。





出门之前,我同她告别,还是依照宫妃之间的拜礼。


她笑容敛了些,正色叮嘱我:“妾有一句话,差点忘了跟您说。”


“您垂帘听政以后,在朝政上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皇帝,必须是现在的太子,并且只能是现在的太子,除非他死了。”


话至此,她唇角微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您听懂了吗?”

 




43.




第二日次年元月初一白天的小朝会,皇宫广开大门,青石板转铺设的甬道一路通行到前朝与宣政殿交界的红墙处,那里有座矮却宽的赭褐色铜环对开木门,供三品及以上的在京朝臣大员,以及收到皇家特别邀请的元老臣子等百八十人前来参与出席。


我拿着百里昊和写好的传位诏书登上宣政殿朝堂,宣读遗诏。


昭宁年代毕。


太子继位,改元永安。

 




44.




永安元年。

太子继位,称新帝,宣谕八方,各国来朝。

封二皇子为燕王,食邑万户。

同年太贵妃于皇宫中产下一女,封禾嘉长公主。


永安六年。

屈阁老于睡梦中溘然长逝。

高将军自请返回豊朝边疆燕云十八镇。


永安八年。

高将军离世。


越明年。

帝亲政。

太后退居慈宁宫。


永安十一年。

东黎进犯。燕云十八镇再度失守。

燕王上书陈情,自请佯装以天子,誓死守国门。


月余。

燕云十八镇彻底失守。燕王不知所踪。

太后怒斥天子残害手足,父子失和,慈宁宫大门紧闭再不许天子入内。

天子三日未朝。


永安十七年。

太后山陵崩。

入帝陵,与昭宁帝同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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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就到这里完结了。

我知道还有坑我没补。

比如宋云哲比如狸猫换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如百里昊和到底是不是爱李必

这些咱们番外见

感谢一直陪伴的姑娘们,非常感谢你们!爱两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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